即使“雷狮”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不得不按照卡米尔说的去做，他的程序被设置成无法拒绝制作者的要求，而关闭了性格数据的他也只会按照要求去完成。
“雷狮”没再拒绝，似乎是叹息了声，人工智能感叹着制作者的固执，却又不得不成为促成他固执的一部分。
放弃抵抗的人工智能平静开口，为自己的创造者讲述出他所知道的全部事实和合理推测。
人工智能的研究并不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事情，作为研究者的雷狮和卡米尔参与人工智能的性格模拟项目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新人到研究项目的核心人物并没有花费他们太长时间。
这个项目在他们加入之后才真的称得上是有巨大进展，却一年前的时候到达了新的瓶颈期，包括雷狮和卡米尔在内的研究者们都是一筹莫展。
那段时间雷狮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研究室里，甚至很少回他和卡米尔的家，连卡米尔也不被允许进入他的研究室。
同组的人早就习惯了他的奇异行为，在雷狮死后卡米尔将自己关进去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偷偷感慨过他们果真是一起长大。
卡米尔当初虽然疑惑，却也没有过问，雷狮向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更何况之后他也因为工作需要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
雷狮大抵是想给即将过生日的卡米尔一个惊喜吧，他的研究确实在这段时间里有了相当大的进展，趁着卡米尔离开的时间里悄悄做出完成品来也并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制造出了一个“卡米尔”，由于他们曾经的玩笑话将它命名为“雷鸣”。
雷鸣的身体并不需要特别去制作，他们做的项目是让人工智能在性格方面模仿人类，其中最方便做实验的自然是研究组里的成员们，他们早就准备好和卡米尔外表完全一致的仿真机器人，只等做出成果后植入芯片。
雷狮做出雷鸣的时候卡米尔还没有回来，那时候距离卡米尔的生日还有几天，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为了防止有人探查到还特意去彻底毁掉了这部分的数据和监控，横竖有雷狮本人在，复现出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还有什么事比让卡米尔过个生日更重要的呢。
雷鸣被安置在雷狮的研究室中，那里面并不会有其他人进入，其他人发觉雷鸣的身体不见了也只会觉得雷狮正在研究中。
这本来没有任何问题，可雷鸣失控了。
失控的原因尚不可查，雷鸣袭击了他的制作者却是不争的事实。
雷鸣和卡米尔后面做出的“雷狮”不同，他并没有设置成完全服从制作者命令。卡米尔制作出“雷狮”只是想探究真相，他需要一个带有性格数据却完全服从的人工智能，雷狮却是想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展示给卡米尔看。
雷鸣的失控是出乎雷狮意料的，但他们制作出的人工智能本就设置有自毁程序，雷狮送给卡米尔的礼物理所当然也有这样的设置——他不可能将一个随时会失控的东西送给自己最重视的弟弟。
但雷狮没能成功启动程序。
他当然有足够的时间，哪怕当着雷鸣的面，他只需要启动程序就可以，这并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以雷狮对这个项目的熟悉程度，这甚至用不上一分钟。
雷狮并不是会因为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上就坐以待毙的人，能够让他让步甚至主动付出生命的人或事都不多，卡米尔却偏偏是其中一个，或者说是唯一一个。
那么可能出现的情况就十分单一了。雷鸣袭击了雷狮，最后雷狮却是自杀，恐怕理由就是他给了雷狮不得不自杀的理由，对雷狮而言，这个理由只会和卡米尔有关。
“雷狮”探查出的那份监控，之所以没有和前几天的一样被彻底毁掉，恐怕就是因为毁掉监控的人并不是雷狮，而是雷鸣。
这很容易看出来，雷鸣让雷狮自杀，代价是将这份会威胁到卡米尔的监控毁掉，如果雷狮选择让雷鸣自毁，恐怕这份监控就会上传至网络，哪怕雷狮没死，人们也会知道卡米尔曾经袭击过他，到那时候又会有谁来听卡米尔的辩解呢。
等同于是他让雷狮在自己和卡米尔中选一个。
哪怕拥有再多的智慧，是怎样的天才，雷狮依旧只是个研究院，身体素质甚至比不过经常运动的普通人，和没有痛感，不破坏就能一直运转下去的机器人更是没法比，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份重要的监控还掌握在雷鸣的手中。
是选择自己还是卡米尔？这对雷狮并不是一个难题。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碰到过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个选择自然也是一样。雷狮早早地看清了利弊，这种亏本的计划他原本不会去做，只是哪怕是随心所欲的利己主义也有能够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卡米尔在监控中看到的那样，雷狮写下遗书，杀死了自己，雷鸣毁掉了那份监控后不知去向。
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复杂，前面的数据被雷狮销毁得太过彻底，“雷狮”并不能推断出雷鸣失控的原因，只是人工智能隐约有些猜测，如果雷鸣是完全还原了卡米尔的性格的话，那恐怕和他一同被做出来的还有一个属于雷鸣的雷狮。
只是“雷狮”并没有对卡米尔说出这句话，前面的推测都是基于监控和遗书可以做出的合理推断，这一点就纯属凭空猜测。更何况他面前的卡米尔看上去也没有办法承受更多了。
“雷狮”在给卡米尔复述这部分的内容时，卡米尔整个人平静得有些异常，甚至连先前的哭泣都不曾有。不过这也不值得奇怪，根据“雷狮”身体内的数据显示，卡米尔本就是一个极其坚强和冷静的人。
只是没有一份数据可以告诉他，卡米尔在知道雷狮死亡的真相后究竟会做出什么，失去雷狮的卡米尔又回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认识雷狮的时候卡米尔还太小，那部分的记忆早就消失，卡米尔不知道没有雷狮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之前的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知道的真相只是这样而已的话，那他究竟该去杀死谁好。
卡米尔是想亲手杀掉害死雷狮的凶手的，可现在的真相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他问“雷狮”雷鸣现在在哪里，如果雷鸣还在的话也许……
可“雷狮”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雷狮”告诉他雷鸣已经在素体雷狮死去一段时间后被销毁，似乎是启动了自毁程序，数据传回到了雷狮的电脑中，已确认无误。
卡米尔彻底失去了方向。他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子的，雷狮的死亡是因为他，雷鸣给雷狮的两条路分明都是陷阱。
卡米尔想说雷狮太任性了，想说雷狮应该选择自己活下去的那条路，想说雷狮不应该那么在乎他，但雷狮已经不在了，他的面前只有一个为了这份残忍真相而制造出的人工智能，他想得再多也没有了可以说的人。
他没再说话，“雷狮”也没有，一人一电脑就这么沉默下来。
这个研究室不会有别人进来，只要“雷狮”不开口，卡米尔就可以尽情地放任自己的想象。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雷狮选择了另一条路的场景。
如果雷狮活下来了，自己会被当成袭击他的凶手，可那又怎么样，对卡米尔而言，只要雷狮对他没有误会，其他人的所有负面看法加起来也没有办法让他有半点不适。
但他也同样清楚，雷狮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卡米尔手掌攥成拳，最终还是没忍住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的眼睛里终于不是那副不喜不悲的样子，牙齿咬得死紧，“雷狮”几乎能够听到声音。
他探测到制作者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但这也没有任何用途，能够阻止卡米尔这种情绪的那个人已经不在，“雷狮”只能平静到冷漠地看着卡米尔。
为什么素体不选择另一条路呢。虽然会让卡米尔受到些许影响，但有作为“受害者”的雷狮的声明的话恐怕卡米尔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更何况直接毁掉雷鸣，这就是现成的证据，
卡米尔的理智告诉他事情可能不只是“雷狮”推测的那些，即使雷狮启动自毁程序，对卡米尔的伤害也并不会很大，比另一条路他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要小太多了，可雷狮并没有选择。
卡米尔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出于对他的爱护还是因为另一条路上有更深的陷阱，只是很明显的雷狮选择的这边对卡米尔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
雷狮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卡米尔了。说到底他对卡米尔的爱护是自私又自我的，舍己为人这种优良品质并不会存在于雷狮身上。
“雷狮”都能明白，素体很清楚卡米尔的性格，雷狮选择的那边对卡米尔而言伤害会更大一些。比起自己被误解，雷狮为了自己付出性命更让卡米尔难以忍受，这几乎等同于将卡米尔往死路上逼。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雷狮”忽然有些心惊，也许这就是素体想要的结果。他的性格数据和素体完全一致，在他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清楚卡米尔和雷狮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他却从一开始就被灌输了他们之间是爱情。
从素体提供的数据来看，雷狮这个人类对待爱人会有极其明显的偏心和特殊待遇，但这份待遇里却不会包含期盼爱人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幸福地活下去。
“雷狮”清楚，卡米尔也清楚。他比雷狮本人还要了解雷狮，所以也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忽然收敛起怒气，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雷狮”的摄像头跟随着他的方向，性格数据在刚才已经打开，他问卡米尔要做什么，后者却只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回家。”
卡米尔没有过多的交代，只是让“雷狮”等着，说自己第二天还会过来。“雷狮”应了声，在对方离开的时候屏幕闪烁了下，那被制作出的小人儿出现在屏幕的角落里，片刻后恨恨地踢翻了回收站。
伤害了雷狮的始作俑者雷鸣已经被毁掉了，谁做的或是怎么做到的都不重要了，卡米尔本来已经有些茫然，却猛地意识到害死雷狮的人还有一个活着的。
那个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毫无疑问地是杀死雷狮的凶手之一。卡米尔只需要将那个人杀死，为雷狮报仇，一切就都能解决。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甚至都快了几分，眼睛微微眯起，唇角还带上了微不可见的笑容。
等到明天，事情就能全部解决了。
那边的“雷狮”自然无法体会到卡米尔的心情，他只是隐约能猜测到卡米尔会做什么。“雷狮”只是个人工智能，没有像雷鸣那样的躯体，他没有办法用武力阻止卡米尔，甚至没有办法反抗卡米尔的指令。
“他说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可能是杀死你的凶手……”
“雷狮”在空旷的研究室中喃喃自语，倒翻的回收站躺在一边，他却没有当初那种好心情去修补。
“结果你的死却和他有关。”
“他会为了你而死，这也是你想要的吗，雷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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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上篇《殊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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